前段时间我去拜访一位声名远扬的学长。这么说他是有原因的。撇开优秀的成绩不谈,他写得一手好文章,常常在哲学会(一个很有水平的哲学爱好者组织)的公众号上发表,并且在当红的问答平台上拥有一个好几万粉丝的账号。以上这些成就全是他在高中毕业之前达成的。我在优秀毕业生的高考经验交流会上见过他演讲,果真气度不凡,在台上的动作看似随意,实则镇住了整个场子,让所有人的情绪都跟着他的语调和手势起伏,宛如一个行云流水的指挥家。从那一天起,他就成了我心中暗自仰慕的对象。我在社交平台上关注了他,还加了他的微信好友,希望这样能激励自己。作为想象中的榜样,他的确给了我一些精神力量,可现实中在他身上发生的事情却让人百思不得其解:学长升入大学之后非但没有像我们期望中一样锋芒毕露,反倒很快销声匿迹,几个月前还注销了自己辛辛苦苦运营了好几年的账号,更可怕的传言声称他甚至退出了哲学会。他的敌人在网上阴阳怪气地说着什么伤仲永一类的话,我统统都不信。等高考一结束,我就马不停蹄地跑到了学长就读的大学里。他爽快地接待了我,在我询问真相时却犹豫再三,最后答应第二天晚上再向我解释。我们在校园内一家冷清的小酒馆里见面,昏暗的灯光像黑白电影中的离别场景。学长穿着短袖衬衫,头发理得整整齐齐,全身凉爽精干,显得安详而从容自若。我们都没有喝酒,各点了一瓶矿泉水。面对面坐定之后,他对我说:
“昨天我考虑了一下,还是决定从最开始讲起。也许会显得冗长拖沓,但我觉得有这个必要。之后你可以把它转述给别人,或者干脆写下来,我都不介意。知道的人越多,被遗忘的机会就越小,而要我说,遗忘是对过去的一种侮辱。有些事情应当被永远铭记。”
说着他的目光低垂下来,好像在组织词句。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语调平稳有力,几乎不像在讲自己的故事。
“我们的中学分初中部和高中部,这一点你我都知道。从小学毕业起,我在这所学校里足足待了六年,第一次进校门时还是个小孩,最后一次走出来时就已经是成年人了。上初中时我很有点小聪明,不怎么用功就能拿到很好的名次,老师们很喜欢我。我还特别爱出风头,学校里举办什么活动都要去插一脚,慢慢变成了年级上的红人。中考场上,我毫不意外地拿到了直升本校的名额。同班同学当中跟我一起直升的大约有三分之一,其中一个还是当年的中考状元。我们有段时间没见面了。”
“毕业后的那个暑假,我参加了模拟联合国协会举办的会议。你应该了解模拟联合国,简称模联,是个什么性质的组织。说白了,它就是一群穿着正装的高中生聚在一起,按照联合国的议程讨论各种宏大的议题,你要是愿意,也可以把它理解成某种角色扮演游戏。不管怎么说,当时我们都被吸引住了,毕竟‘联合国’这三个字听上去就非同一般。我和好几个同学一起报了名,闻讯而来的还有不少外校学生。为了必要的协调和交流,所有的参会者都被拉进了同一个群。我在群里呼朋唤友,十分活跃,几乎把它当成了寻常的聊天群来用。有一个人,不知是谁,让我们少发点言。我当即回复他:”
“‘知道了,小伙子。’”
“然后我就把手机扔到一边,干别的事情去了。”
“过了几天,模联开预备会议。他们为没有经验的新人特意准备了会前培训,模联的负责人,包括主席,副主席和干事们统统到场,阵势不小。开场之前先点名,过程很顺利,只出了一点意外:我答到之后,主席突然拿着麦克风,盯着我问了句:”
“‘你就是聂华明?’”
“我不知从哪来的勇气,挺起胸膛,对着他的目光,毫无愧色地回答他:”
“‘我就是聂华明。’”
“‘行。’主席点点头,‘你是第一个敢叫我小伙子的人。’”
“全场哄堂大笑。我并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跟着旁边的人一起笑,笑完了也就结束了。培训会开得挺顺利。”
“正式会议次日开始,我被分配为阿根廷代表。同预想中一样,大部分动议和辩论都由经验丰富的模联会员们主导,我们这些新手也就干点写提案一类的杂活,偶尔上台照本宣科讲两句。会场里的工作语言是英语,我们勉强应付得来。议程共有两天。第一天下午,会议进行到*演讲阶段。总共需要十名代表上台发言,但那天只凑齐了九位。主席不慌不忙地环顾会场,一句话就解决了问题:”
“‘把阿根廷代表加进去。’”
“于是我成了第十位,也是唯一的新人代表。演讲题目是如何宣传保护环境的理念,每人限时一分钟。前九位代表的发言千篇一律,尽是些加大投入和请名人代言之类的套话,我都听厌了,台下的同学们还是礼节性地拍着手。轮到我了。我走到台上去,开头第一句:”
“‘我认为,我们不需要更多的宣传。’”
“全场像见了鬼那样看着我。我继续说道:”
“‘我们需要的是行动。在我看来,行动是最好的宣传。’”
“我想不起自己的演讲还有些什么内容了,只记得当时的神情很激动,在气势上占了先机。我根本用不着看稿子,滔滔不绝地往下讲,一分钟很快就过去了。所有的人一齐为我鼓掌,包括之前那九位代表,也包括全体干事和主席本人。*的时候,我听见主席低声对旁边的人说:”
“‘这小伙子有点水平。’”
“他宽宏大量,不再计较我轻浮的举动。第二天的闭幕式上,我拿到了最佳新人奖。那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很多时候,最难的一关是下定决心。迈出第一步,其余的事都会水到渠成。”
“我升入了高中。但我并没有加入模联,因为我觉得它已经没有什么意思了。入学之后一个月,我在新生辩论赛上再次崭露头角。我在临时组建的辩论队里担任三辩,专门负责进攻和质询。我的拿手好戏是先刻意激怒对方的辩手,再把他们引入事先准备好的圈套当中,让他们陷入自相矛盾的境地,论证自然不攻自破。靠着这一手,我们的队伍拿到了冠军。辩论社向我们抛出橄榄枝,而我依然没有接受。我心高气傲,总觉得触手可及的东西都配不上自己,只有高高在上渺不可见的事物才值得下力气去追求。凡是有点志气的高中生,没有一个不是这样。”
“第一次听说哲学会这个名字是在期末考试结束之后,放寒假前的那两天。有位同学在空间里转发了哲学会的一篇文章,偶然间被我瞧见了。那篇文章的内容是对盖梯尔和知识论的简要评述,行文相对简单易懂,却又不是泛泛而谈。它使我相当惊讶,因为里面所写到的结论完全涵盖了我心里敝帚自珍的那点想法,甚至还要深入得多。我立刻意识到,这世上存在着的知识远比我想象中要广博,要浩瀚,个人所能掌握的不过是沧海一粟罢了。我感觉自己从未如此急切地渴望过学习,好比种子得到了一滴足以发芽的清水,紧接着就需要整条河流的灌溉。我当即采取了行动。”
“我关注了哲学会的公众号,正碰上寒假招新。入会要求和现在一模一样:高中生;对哲学感兴趣;从本会着重研究的三个领域当中选一个作简要了解,在寒假结束前提交一篇读书总结。我放弃了分析哲学和存在主义,选择了同社会生活相关最紧密的文化研究。整个寒假的时间我都花在了图书馆里,先用一周读完了文化研究导论,又读了几天的欧洲史。过完年后我一心扑到福柯的理论上面,他关于教育规训的论断使我入迷,以至于我刚回学校的那几天始终觉得自己正处在无孔不入的全景敞视当中,干什么事都小心提防着可能的监视者……我在截止期限前一天提交了总结,忐忑不安地等待了半个月。某个星期天的上午,我先在哲学会的公众号上看见了新一批会员的名单,转头就发现自己已经被拉进了哲学会的官方交流群。就这样,我成为了会里的一名普通成员。”
“有些话别人尽可以讲,从自己口中说出来就变了味。但我还是要告诉你一件事:同学们或许会觉得我看起来无所不知,碰上什么事都不怕,可其实我掂得清自己有多少斤两。敢在模联那边放肆,是因为我打心底里觉得它难不倒我,然而哲学会不一样。入会之后的最初几个月,我根本不敢在群里主动发言,生怕自己一不小心惹恼了哪位比我更有分量的会员。只有在别人表达自己观点的时候,我才敢随声应和两句,再开一两个无伤大雅的玩笑。如果有人觉得我说的话有意思,我能自个儿开心半天。碰上争吵和辩论(这是常有的事),我就一言不发地旁观。我犯了个初学者常犯的错误,把掌握知识的人当成真理本身去崇拜。那段时间我常做同一个梦:我在群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同会员们聊天,聊的都是些生活中的小事,不加任何特别的敬语或者谦词。能够这样聊天说明什么?说明我已经得到了他们的认可,成为了哲学会里不容忽视的一份子,不用找到有足够价值的话题就能发言,也不用在字斟句酌之后才敢同他们对话。当时我还没有得到这一切,所以只好做梦,在梦里想象这样的生活。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我始终没有忘记自己加入哲学会的首要目的。我利用所有空余时间不断阅读,像海绵一样拼命吸收知识,同时默默地等待。又过了一个学期,我才真正证明了自己。”
“当时的哲学会还没有现在的知名度和规模。暑假伊始,颇具远见的会长(现在还是他,希望以后也是)计划编写一系列哲学科普文章,好给哲学会积攒声望。后来的事实证明这个决策相当成功。他在群里召集志愿者,我自告奋勇报名参加。哲学会发布过的所有文章我都至少读过一遍,有信心模仿那种举重若轻的笔调。其余参加哲普编写的会员比我更有经验,但缺乏恒心。大多数人写了一两篇就脱手,我却一直坚持了下去,整个暑假都笔耕不辍,把它当成了严肃的工作来对待。那个系列共有五十来篇文章,我写出了其中的四分之一,每一篇都经过会长的亲自审阅和修改。靠着这次贡献,我一下成为了会里有名有姓的人物。像梦里发生过的一样,我开始和会员们称兄道弟,大家在一起聊得不亦乐乎。能够被自己仰视过的人所接纳,和他们平起平坐,那种满足感是其余任何感情都无法代替的。随之而来的后果是,哲学会成了我高中生活当中近乎唯一的精神寄托。要是上了一整天的课之后不能在群里聊上两句,我的这一天就显得不完整,心里总感觉空落落的。和班级成员、高中学生这些外界强加于我的标签比起来,哲学会会员的身份更符合我内心的认同。我重视哲学会群里的虚拟社交更甚于现实中和同学们的社交。在会里我有一种归属感,这是我在其他地方找不到的。如果有人强迫我退出哲学会的话,真不知道我会怎么抗拒。所幸我的成绩一直不错,父母也不加干涉我的社交生活,顶多在我耳边唠叨两句,我权当耳旁风。”
“值得一提的是,我就是在那段时间注册了自己在问答平台上的账号,专注于用学到手的理论去解释各种社会事件背后的深层原理。大部分是为了迎合哲学会的普遍观点,我把许多问题的成因都武断地归结于父权制的社会架构,断言没有任何个别的恶性事件不反映着群体性的压迫,必须把一切陈旧的规则都推倒重来……刚开始的时候,只有会员们看我写的内容,给我点赞,后来我无师自通地学会了追热点,还学会了用谐音替代某些敏感词汇,慢慢地才有了起色。关注我的人越来越多,最多的时候有四五万。我在会里的地位也水涨船高,几乎能和会长相提并论。一开始我还有点受宠若惊,后来慢慢地也就习惯了他人的尊敬。网上有些无聊的家伙把我排在什么‘左人点将录’里,其实上面许多人的立场和我毫无共同之处。虽说我不愿挑起争端,可要是碰上非论战不可的场合,我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当时平台上的论战还不像现在这样由两个庞大的对立派系主导,绝大多数人都自成一派,我在其中也算小有名气,同不少意见领袖一类的人物都交过手,很少被问得哑口无言。许多人追捧我的观点(不用说,哲学会会员们统统站在我这边),也有人对我恨之入骨,声称要出我的户口,我虽然有点害怕,但始终假装毫不在乎,最后这件事也不了了之。高三那年我稍微消停了一点,毕业典礼一过,我就变本加厉地投入网络当中,试图把之前浪费的时间都找补回来。说不清那两个月我都干了些什么,尽是些琐碎的小事,却占用了我全部的空闲。我只记得自己随时随地都拿着手机,上厕所都一刻不停地盯着屏幕,生怕错过了什么突如其来的消息。唯一能使我集中精神的事就是和别人争吵。如果没人和我争吵,我就自己和自己争吵,常常把自己气得跳脚,事后又觉得无趣。我时常失眠,一连好几天睡不着觉,担心自己会精神失常。整整两个月的时间,我一本书都没读。那段时间我总想远远地跑掉,可又不知道该去什么地方,只能继续待在家里,盯着屏幕发呆。”
“暑假结束,军训帮我找回了正常的生活节律,崭新的环境让我心情舒畅了一段时间。我慢慢地又开始看书,不再是艰深的哲学专著,而是小说一类的文学作品。大学生活不比高中那么单调,因此我跟哲学会里的人打的交道也渐渐少了。偶尔有新人请我指导,我都耐心地帮助他们。”
“我在哲学会里有一个很谈得来的朋友,网名叫做Zen。他和我同一批入会,年龄比我大上一岁,我们住在同一个城市,见过那么几次面。Zen生就一副文弱的样子,戴着眼镜,平时沉默寡言,在网上方能放下拘束。他跳楼自杀的事闹得沸沸扬扬,你想必也听说过。别人不知道的是,他在做出选择之前给我打了最后一通电话。我录下了大部分,你可以听一听。”
(他把手机拿出来,轻轻放上桌面。)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就是这个意思。我要放弃。”
“是绩点的原因吗?”
“很大一部分是。我希望你不要重蹈覆辙。”
“绩点没你想象那么重要。实在不行,大不了延毕。天塌不下来的。”
“要是这么简单就好了,关键是我现在没有信念。没有信念的人就是行尸走肉,迟早都要走到我这一步。”
“不要这么说。以前你有信念吗?”
“那不是我的信念,是他们告诉我的。”
“那是什么?”
“我们都知道的那一套。天道酬勤,多劳多得,书中自有黄金屋。还不就是做题。”
“这不算太坏的信念。”
“可我主动抛弃了它。我听信了那些*派的宣传,去搞什么全面发展,结果就是现在这个样子。”
“现在这样还可以挽回,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说的容易。我根本不知道前进的方向,你们还一个劲地催我往前走。”
“没人真正知道自己前进的方向,我也不知道。大家都是走一步看一步。”
“可要是我走不动了呢?我被逼着走了十几年,现在累了,想要休息。”
“休息不只有你想的那一种方式。”
“在这个世界上我无法休息。这里充满黑暗,我喘不过气。”
“所以你就选择逃避?”
“至少我可以不再思考。”
“听着,我知道你在想什么。Zen,为什么你不想想从前那些我们都知道的革命家,想想他们是怎么做的?”
“我不是他们,我是个懦夫。希望你能完成我们未尽的事业。别再劝我了,我去意已决。”
“电话是晚上打来的。他的大学远在几千公里之外的北京,否则我早就跑过去了。第二天上午,我在新闻里看到了Zen的死讯。他从十二楼跳下来,当场身亡,救援人员靠着校园卡才确定了他的身份。他的遗书公诸于世,你肯定读过,我不再复述了。”
“我和Zen的亲人不熟,因此没能参加他的葬礼。虽然我已经尽了自己的力量,可我还是感到惭愧——不是因为我没能救下他,而是因为他的遗愿竟是嘱托我完成他梦中的事业。在他死后的那几天,有一个问题在我的脑海中反复回荡:我真的就比他更高明吗?”
“一切事物都有惯性,生活也是如此。闲下来的时候,我仍然会翻看问答平台上面的内容。不知怎的,好多义正辞严地控诉社会不公的言论已经没法打动我了。从那些答案的字里行间当中,我看出的尽是偏执狂的戾气和市侩的自私自利。想到自己曾经把这些人当成同一阵线上的伙伴,我都有点儿无地自容。我想,不管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它都肯定比我们所了解的要来得更广阔。我越发替Zen感到不值,他还处在生活的边缘,却这么草草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说到底,他毕竟只有二十一岁。”
“我要讲的最后一件事是那场促使我退出哲学会的冲突。虽然只是我一个人的视角,但我认为自己的叙述能在最大程度上做到不偏不倚。Zen的死讯在哲学会里引发了不小的震动,相关的讨论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事情发生的那天,我看见他们正在议论Zen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选择。有人说是沉重的社会现实压垮了他,也有人认为校方隐瞒了部分事实。我认真地考虑过这个问题,于是也给出了自己的回答:”
“‘他死于无知。’”
“这不是会员们想要的答案。不少人都表示异议,这在我意料之中。我不是听不得反对意见的人,可有一个新人的措辞特别刺眼。即使在哲学会里,他都算得上是激进派,时常转些耸人听闻的消息到群里来,管理员提醒过他几次。我的话似乎彻底激怒了他。他痛骂我是右翼分子,是无可救药的保守主义者,是颛顼腐化自以为是的官僚,还骂了许多更难听的话。消息记录里是看不到这些话的,因为管理员把它们统统撤回了,顺带禁了他的言。没想到他直接找到我私聊,先象征性地为自己‘过激’的言论道了歉,转而更加咄咄逼人地要求我详细解释一下那句话是什么意思,算不算背叛了死者的理想。要放在以前,我早就被气个半死,非和他争个高下不可了。可当时我却十分平静,连被冒犯的感觉都没有。我只觉得这一切都实在是无聊透顶,于是回复他:”
“‘随你怎么说。’”
“接下来我屏蔽了他,希望这能让他冷静下来。对这个人我并不鄙视,反倒还有点同情。随后我找到会长,以年龄过大为由退出了哲学会。他试图挽留,被我推辞掉了。当天我就注销了自己在问答平台上的账号,清理了以前发表的言论,最后从聊天列表上删除了哲学会的交流群。我没有管那些哲普文章,它们现在归哲学会所有。再者,有些篇目我自认为写得挺不错,值得保留。”
“上学期的社团招新会上,我加入了文学批评社。像从前一样,我把空余时间都用来读书,不再那么频繁地上网聊天了。社里的人对我的哲学基础很满意。”